黄集初/群龍無首,用九之道:雨傘革命的組織特性
非網絡世代者从網絡外去看香港佔領運動,固然會覺得不可思議,按照一般的理解,去中心化就是烏合之眾,怎麼可能以如此組織方式,進行複雜的抗爭行動。但若進入他們的網絡世界裡,就會發現紀律及服從的關係是不存在的,顯得很鬆散,但卻有其運行的軌跡,彼此之間平起平坐,透過民主協商方式,還是能有效地溝通及協作,而且無遠弗屆,没有時間与空間的限制,反而是他們最大的優勢。
【文/黃集初】
從前讀《易經》時,有一句爻辭是「用九,見群龍無首,吉」,就覺得不可思議。一路來出自《易經》的成語「群龍無首」都是貶義,何以《易經》裡的說法是吉呢?從這次香港雨傘革命中,卻彰顯了其中的道理。
雨傘革命又稱佔中運動,原來目標是佔領中環,即香港的金融中心,至今从未佔領過,反倒是成功佔領了金鐘、銅鑼灣及旺角。不過,反對這項運動者卻不這麼認為,所以自稱是反佔中。
佔領運動源自9月22日學生罷課行動,到9月28日,由於香港警察部隊在驅散人群時,發射了87顆催涙彈,激起民怒,於是自發性地演變成遍地開花的佔領行動,形成二大一小的佔領區。值得注意的是,这三個佔領區是在「群龍無首」的情况下形成。事緣發射催涙彈後,有關集會發起人,學運、學民及佔中三子等,聽聞警方將用橡膠子彈清場時,宣布集會解散、籲請群眾撤退。可是,群眾不減反增,源源不斷從各區湧往金鐘,由於人數太多及金鐘地鉄站被封,於是,群眾在「無大會、無組織、無代表」的情况下,就自然而然地在金鐘以外的地方集結,包括九龍地区的旺角、尖沙嘴(10月3日就被清掉了)及港島的銅鑼彎(這一佔領區太小,對大局而言,可以不考慮)。
當情勢穩定後,學運、學民三子回來主持大局時,就只能掌控金鐘佔領區,旺角佔領區則完全處於「群龍無首」的狀態。所以,在整個佔領運動中,旺角佔領區是一個值得觀察的重點。
(照片/Philippe Lopez/AFP/Getty Images)
攻守進退充滿機動性
雖說是「群龍無首」,旺角卻有其運行軌跡、强烈的自主性及某種程度的組織性,如在10月3日遭反佔中人士及疑似黑帮份子的强力衝擊,學運三子也在這時宣布放棄旺角、撒回金鐘,如此不利的局面下,旺角群眾仍然不退,固守據點,而不知從何處來的市民也紛紛加入支援,硬撐過去。此後,旺角就成為戰區,前前後後,大大小小,面臨好幾次反佔中人士鬧場及警方清場,仍退而不散,再聚而重佔。攻防進退之間,顯得很有機動性,仿佛有人居中统一指揮,但實際上,又搞不清楚領頭者是誰。有些人就始終認定背後必有地下組織領導指揮,從未想過會有「群龍無首,吉」的可能性。
其實,在現今的網絡世代,這種去中心化的組織性是有存在的可能。以下分幾點剖析之:
一、硬體設備的進步:早期的網絡是以電話綫把電腦連結起來,後又升級用光纖,但仍是固定在某一點上,不能四處移動。再進一步的發展是進入無綫時代,可以稍為移動,不過,仍受到接入點的多寡及覆蓋範圍的限制。隨著智慧型手機及平板電腦興起,網絡世代就進入了移動網絡時代,隨時隨地都可上網,這大大降低了訊息流通的障礙,方便人們獲取資訊與即時溝通。
二、網絡傳媒的興盛:這次佔領運動,主流傳媒差不多都倒向港府這一邊,抗爭者及支持者只能靠網絡傳媒來抗衡。在這一段時間,靠網絡傳媒來汲取資訊的群體也大增,如《熱血時報》的臉書由2萬爆增到24萬人。除此之外,《香港獨立媒體網》也有近38萬人、《SocRec社會記錄頻道》也有近17萬人等等。所以,當我們看到反佔中人士幾乎都是中高齡層時,也間接反映出這不啻為一場網絡世代與非網絡世代之間的抗爭。不過,這個世界終歸還是屬於網絡世代的。
三、社交網站的普及:在早期,個人要發揮影響力,向社會大眾傳達意見,通常透過部落格,後又有推特等出現,也讓個人更易傳播其影響力。還有一種是網上論壇,也讓個人有機會在虚擬世界裡,憑自身能力及努力成為意見領袖,但都不及臉書等社交型網站,更能發揮影響力。如今各種形式的抗爭活動都是通過臉書推動,它的出現,使得這些去中心化的抗爭活動更能成形,進而聚集一群志同道合者,組織起來共同促成集體行動。
四、網絡遊戲的模擬:遊戲常常是某種社會活動的模擬,往往也是一種學習的過程。在網絡世代裡,几乎人人都是網絡遊戲的愛好者,特別是戰爭遊戲,只是沉迷程度不一而已。從10月14日群眾佔領龍和道,就可看出他們很有軍事作戰的概念,竟然懂得及時反包圍,把防暴警察固在墜道裡,逼得他們不得不撤退。對有些人來说,這顯然是有地下組織在居中起著領導指揮的作用,但如熟悉網絡世代的習性,就知道這種簡單的反包圍戰術行動,對他们而言,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因为他們在網絡戰爭遊戲裡面臨的情境,遠比複雜得多了,也不知「死」了多少回。至於呼喚金鐘佔領區的群眾及時支援,更是基本動作。
港府不敢貿然清場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外在因素使得這種去中心化的組織性在佔領運動中發揮高效用,一是香港高人口密度;二是有效率的公共交通運輸系統。這使得各佔領區人數稀少時,港府也不敢輕舉妄動地去清場。反之,在面臨清場時,各佔領區的群眾也只需退守一角,或者打游擊,拖延時間,等待各方支援者應訊而來,待人數够多時,再重新佔領,收復失地。
綜合上述各點,非網絡世代者从網絡外去看這些抗爭者,固然會覺得不可思議,在他们理解中,去中心化就是烏合之眾,怎麼可能以如此組織方式,進行複雜的抗爭行動。但若進入他們的網絡世界裡,就會發現紀律及服從的關係是不存在的,顯得很鬆散,但卻有其運行的軌跡,彼此之間平起平坐,透過民主協商方式,還是能有效地溝通及協作,而且無遠弗屆,没有時間与空間的限制,反而是他們最大的優勢。
如此「群龍無首」的組織特性,使得每一個個人都可以成为中心點,也隨時可以不成为中心點。如此似水的流動性,使得港府不能實行「斬首行動」,也無從斬首。因此,整個佔領運動自身就成为有生命力、有自主性的運動。港府目前唯有絞盡腦汁擾亂佔領運動的運作方式,令其不再去中心化,漸漸回到傳統的組織領導路線,最後擒賊先擒王,一網打盡,這正是他們積極在幹的事。